每年一到这个时候,我的故乡就很美。
街头巷尾都传唱着“烟花三月下扬州”,仿佛扬州是整个春天的主角,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世外桃源。
说起来有点惭愧,我出生在扬州的一个偏远乡镇,成年之前并不曾逛过几次扬州城。即便来了,也只顾着贪玩,对美景并没有多深的印象。
“故乡”这个概念是在外求学之后才逐渐成型起来的。那时,我最喜欢别人问我是哪里人。因为我一说出“扬州”这两个字,对方必定连声称道“好地方,好地方”。即便是没有去过扬州的人,只要他上过学,读得几句唐诗,在他心里扬州必定像人间仙境一样美丽。
热爱故乡和热爱祖国是一样的,有时候非得你离开她,你才能明白拥有的时光是多么珍贵。大约也应了我慵懒的性子,我不曾去过多少城市。我在外求学时,一心只想着回故乡。如今我回到故乡9年,也从没想过再去别的地方。仿佛其他地方再好也是水中月、雾中花,不曾给过我踏实的感觉。
和古时的扬州相比,如今的扬州已经淡去了“腰缠十万贯,骑鹤下扬州”的气派,略去了“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”的浮华,剩下的是淡然的外表、温婉的气质和浑厚的内涵。
扬州地处长江以北,原算不得江南地区。但她四季分明,雨量丰沛,江河交汇,又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象。每年春天,一批一批的游客趋之若鹜般涌进这座城市。清风、月色、微雨,暖阳,也只有到了柳絮纷飞,烟雨濛濛之时,扬州的婉约才能衬托出来。
江南水乡中,和扬州风光有些类似的苏州、杭州、无锡我也去过。但与她们的大家闺秀相比,扬州的气质更有些小家碧玉的软糯、柔美。湖是瘦的,河也是弯的;枝头争艳的百花,配上垂柳低低的身姿,更显娇媚。像是刚刚出嫁的新妇,略施粉黛,美而不自知。
按照古诗的线索来寻访,扬州美景中最负盛名的是桥、月、水。观景这件事说起来并不简单。我年少的时候,看花便是花,看水便是水。如今再看花,看它盛的时候,便想到它败的时候。想到“人面桃花”、想到“林花谢了春红”、想到“今年花胜去年红,可惜明年花更好”。但有时也会想到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、想到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。观景的人难免带入自己的感情色彩。
所以你如果问我,扬州是不是很美?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我的心里自然是偏爱的。杜牧的“二十四桥明月夜,玉人何处教吹箫?”姜夔的“二十四桥仍在,波心荡,冷月无声。”写尽了扬州二十四桥的风韵。
二十四桥并不是一座桥的名字,是指扬州城内大大小小二十四座桥。北宋的沈括在《补笔谈》里写到:扬州在唐时最为富盛,旧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,东西七里三十步,可纪者有二十四桥。扬州的桥真的很多,沿着古运河,几百米就有一座。
唐朝有个叫徐凝的诗人写过一首诗,其中有两句是:天下三分明月夜,二分无赖是扬州。我很爱这首诗的画面感,以及扑面而来的自负。后来扬州有一座桥,就用他的名字命名,叫做“徐凝门桥”。诗人和城市时隔千年,依然惺惺相惜,“投之以桃木,报之以琼瑶”。这真是比赏月还要浪漫的事。
水是扬州美景里必不可少的元素。以孤篇压全唐的《春江花月夜》,作者张若虚本身就是扬州人,有说这首诗就是在瓜洲江畔赏月观潮时所写。他笔下的月夜空灵流转、飘逸出尘;江水更是浩瀚如海、奔腾万里。
横贯东西的长江自然大气磅礴,但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古运河却更加出尘绝艳。大约因着她柔美的气质,白天来看,并看不出什么惊喜。非等到皓月当空,就着月光来品才更有韵味。
有一回我和友人逛巷,突然毫无征兆地走到了一片开阔的水面。青砖灰瓦,杨柳堆烟。月华如瀑,将我全身笼住,一水的碎银又在脚边泻了一地。感觉一下子钻进了时光隧道,回到了千年以前的广陵。
那一天给予人的印象,实在是深刻、伟大、神秘到了不可以言语来形容。直到了十余年后的现在,我一想起当时的情景,还会打一个寒颤而吐一口清气,仿佛看见隋炀帝浩瀚的船队驶进十里琼花林。
由于我平乏的想象力,对于扬州当年的盛境,我始终不能刻画周全。就像去完成一幅画,隐隐约约觉得有个大致,但一落笔,出来的总是一鳞半爪的局部。
经历了汉、唐、清三朝的鼎盛时期,如今的扬州已然褪去了她的千般繁华、万般贵气。她渐渐归于平静。不过,这是跌宕之后的平静。在经历了许多冲撞和曲折之后,她的生命之水仿佛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谷地,汇聚成一片浩渺的湖泊。
这些年来,我从不曾为她沦为一座三线城市,而担心她的前程无人问津。也不曾为她盛世难复,而感到遗憾。她盛也盛过,败也败过,如今的她按照自己的节奏,犹如春夜孤芳自赏的桃花,得以成为大地、人间、历史,乃至生活的静观者。这些人世间的已失去和未得到,她都安静地接受,一如接受卷上珠帘时,二分无赖的月光。
原作者是我的一个朋友,2018年4月去扬州出差时,她带我逛了东关街和古运河,体会了柳絮纷飞的扬州美景。可惜的是公务出差,没有更多时间游玩,一天之后就匆匆离开。
今天在她的公众号上看到这篇文章,顿时回想起扬州城的美景,希望能再到扬州一游。文章写得很好,征得她得同意后转载到博客。